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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夢兆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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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夢兆不吉

從撞見那兩個真言宗修士之後, 嬴寒山就一直記掛著淡河。

這大概算鄉土思維的慣性,人在聽到發生什麽災難的時候,第一時間會想到自己的家鄉。

如果災難在家鄉附近發生, 即使知道應該不會有妨害, 也會迫切想和家人通信互報平安。

在聽到玉不琢說臧沈兩州有魔修作亂時,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淡河的安危。

淡河也不算她的家鄉, 那只是她踏入的第一座城邦。不過家鄉本就可以被定義,她把第一次踏足的地方定義成家鄉也沒什麽不可以。

但記掛歸記掛,蒿城這邊的水利還得先組織起來才能走。秋收冬藏, 冬天這個本來應該貓起來的季節裏搞大工程總是艱苦。

但好在這裏緯度低, 沒什麽“天大寒土冰堅”之類的情況。裴紀堂又不是把民夫當奴隸用的人, 大家到點上工到點下工, 工地管飯當做賑濟, 家中有家小的還額外配給糧食,所以沒人產生怨言。

萇濯躺著爬不起來,她就和裴紀堂輪換著出城當值, 鴉鴉有時候跟著她,有時候跟著裴紀堂, 在庶務這方面, 他倆都不如這孩子。

蒿城外的人和蒿城裏的人對嬴寒山不是一個態度,城外這群人有些是之前水戰時收集起來的附近水寨的流民,有些是塢堡裏的佃農。

後者眼裏嬴寒山是個可怕但並不真切的鬼故事, 他們聽說了嬴寒山一人逼迫十幾個塢堡開門,一人血洗閻浮寺, 但當嬴寒山站在他們面前時, 他們又只覺得這是個眼神兇惡又有點睡不醒的普通女人。

她沒有殺過他們之中的什麽人,也不是傳言中那副殺人食肝的樣子。所以他們怕, 但又不是那麽怕。

嬴寒山的名字可能會出現在恐嚇不聽話小孩的故事裏,但不至於讓成人夜不能寐。

對他們來說,她也只是“官老爺”之一罷了,朔風吃人,貧病吃人,糧食交不夠的時候宗主養的狗也吃人,就算現在這個女人真的吃人又怎麽樣呢能吃他們的東西太多了。

而在前者,那些水寨的流民眼裏,她幾乎是個聖人了。

不論重覆了多少次,這群人每當看到新成員時都會再次提起那段舊事。

在他們描述中,嬴寒山是一個天神一樣勇毅又慈悲的人物,不僅據理力爭,不惜冒著被主君猜忌的風險保護了無辜者的性命,還帶來了珍貴的蜜糖和白米,安撫趙寨人瀕臨絕望的心。

傳言很容易被誇張,特別是在一群沒有娛樂活動只能聊天的人之間,紀實故事很快就會被傳成神話傳說。

就在水渠邊站了一會的工夫,嬴寒山就聽了幾個版本自己的故事。

“嬴將軍手持一柄烏鐵紅纓槍,箭步沖入法場中央挑飛劊子手手中鋼刀,指著站在上首的裴明府大喝一聲‘主公糊塗!’”一個正在用裹頭布擦汗的年輕人繪聲繪色地對著幾個圍住他的人描述,“我拜把子的哥們就是趙寨人,當時他就在刑場上,看得真真切切。”

“不對吧,沒見嬴將軍用過槍啊,她平日裏刀也不帶。”

“那興許是抄起了旁邊校場的呢”

“你家校場設在法場旁邊啊”

擦汗的年輕人一看周遭七嘴八舌地反駁起來,立刻一翻手腕做了個壓聲的動作,那汗津津的眉眼裏透露出不耐煩:“兄幾個講還是聽我講你們兄弟是趙寨還是我兄弟是趙寨不然你們說吧,我不說了。”

其餘人立刻訕笑著安靜下來:“你講,你講。”

年輕人這才又清一清嗓子:“話是不錯,贏將軍平日裏不用槍,你知這槍是從何處來的是這天生異象之人都有些隨身的寶物,她的寶物是一對長匕,兩對匕首一合一抻,就成了一把長槍,在蒿城外的水戰戰場上,她用的就是這樣一支長槍。”

嬴寒山聽得汗顏,心說自己是真不會用長武器,不要說槍了,劍都不太會用,還不如掄起把胡床砸人順手。

講故事的年輕人不知道正主就在旁邊尷尬,還在往下說:“你說兇險不兇險,自古為將者最怕忤逆主公引得主公怒氣,明府已然說了這群人窩藏細作,嬴將軍卻心下不忍……”

“沒說。”

一個女聲打斷了年輕人的滔滔不絕,幾個人擡頭看去,一個頭戴鬥笠的人就站在他們旁邊。

那人一身衣衫有些類似於胡服,袖子很窄,顏色不太鮮亮。

這衣著怪,既不太像是這裏的民夫,也不像是什麽大人物,那個講故事的想了半天,覺得對方應該是個四處流浪的年輕游俠兒,正好要進蒿城去,路過了這條未完工的水渠。

“你誰啊你,”他立刻不客氣地問,“知道我們在說什麽嗎”

“嗯,”那人點點頭,“之前趙寨的事情。不過裴明府沒有下令處死趙寨的人,後來釋放他們也不是嬴寒山一個人的意思。”

聽到她直呼其名,再加上故事被打斷,幾個人都有點不痛快:“你知道,你就在現場那樣的英雄也是你能直接叫名字的哪裏來的北傖在這裏胡攪蠻纏”

嬴寒山穿在來之前的確是北方人,學了幾年也沒學會淡河話。被罵北傖她也沒脾氣,只是整了整袖口:“……我知道,我就在現場。”

幾個年輕人轟地笑了,笑著笑著看她沒一點退縮的樣子,剛剛講話的那個突然冒出了一點火氣。他伸手搡了一下嬴寒山的肩膀:“哪裏來的起開去哪裏!不要在這裏亂……”

他的話聽停了,整個人在幾秒鐘之間凝固成一尊塑像。

同伴們還在笑,卻逐漸發現不對。這個年輕人正發出一種輕微的,有節律的咯咯聲,仿佛用一塊石頭敲擊另一塊石頭。

“怎麽了”他旁邊的另一個人湊上來,然後也凝固了。

一雙金色的眼睛正在鬥笠之下凝視著他們。

“我確實知道,”她心平氣和地說,“我就是嬴寒山。”

幾個年長者從蒿城裏出來已經天色將晚,他們慶幸地嘆著氣,用衣袖擦著自己的額頭,而跟在他們後面的年輕人們都慘白著臉頰,像是被掀開了窩棚的鵪鶉般大氣不敢出。

聽到自家的小輩冒犯了貴人時,這幾個長輩的第一反應已經不是這幾個年輕人如何,而是接下來家裏的其他人會遭遇什麽。

但當他們到現場時這幾個人還毫發無損地站在那,而被冒犯的貴人甚至沒多說什麽就離開了。

他們惶惶不安地拉著這幾個年輕人進城,請求那位被冒犯的將軍寬恕,而將軍本人正對著一本賬冊抓耳撓腮,很久才註意到他們。

“啊沒有啊,”嬴寒山用力把賬冊卷了卷,塞到身後的箱子裏,一臉茫然地擡起頭,“誰冒犯我了,我就說了一句不要亂編排我老板啊。”

那位女將的眼睛有些兇惡,態度卻隨和,老人們拽起年輕人道歉,在她起身攙扶之前就千恩萬謝地倒退出去,直到走到城門前才敢擦一擦浸透了衣服的冷汗。

傳言果然不錯!這位將軍是那樣寬容和藹的一個人,看她看人的眼神,好像真覺得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樣。

站在城門口的民夫們沈默地看著這一隊人回到帳篷,人群中傳來絮絮的議論。

她好像也沒把他們吃了啊。有人小聲說。

“所以,那些傳言……”

而坐在府衙裏再一次敗陣給了賬冊的嬴寒山,對這一切的起和落,無知無覺。

到立春之前,水渠就修得差不多,萇濯的病也基本上好了。盡管他說自己從小就是這樣一幅久病的樣子,不妨礙身體,裴紀堂和嬴寒山還是堅持讓他躺到完全不咳嗽為止。

裴紀堂在動身之前從淡河調人填了蒿城的府衙,這裏縣令一職還是由他暫代。

雖然理論上他現在的轄區範圍已經覆蓋了沈州南相當大的一部分,遠超過一個縣令的應轄,但明府還是明府,他不樂意改,別人也不提這事。

在安排完一切之後,停駐在蒿城已經個把月的車駕終於折回淡河。

【在回到淡河的當晚,嬴寒山做了場夢。】

【她夢見自己走在一條街道上,街兩邊都像是跑焦相片一樣虛虛的,不知道是古代還是現代。夢中的空氣油脂樣的渾濁滯重,她的頭腦卻很清楚,她能敏銳地感覺倒有個東西在跟著自己。】

【她不回頭,慢慢地往前走,眼睛覷著地上的影子,想判斷對方和自己的距離。但被日光照得發白的地上只有她一個人的輪廓。】

【咯嗒,咯嗒,咯嗒。】

【她聽到腳步聲了,那聲音不太像是人的,反而像是什麽節肢動物。嬴寒山從袖子裏抽出峨眉刺,扭身拐入旁邊的巷子裏。在轉彎的這一瞬間她瞥見了那個影子,它細長的腿腳在地上輕輕點動,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峨眉刺在她手中轉動,緊貼著手腕內側的皮肉,嬴寒山放慢腳步,默數著那東西靠近的聲音。當那敲擊聲逼近的瞬間,她猛然回頭揚起手中武器】

【然後,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從她腹部穿了過去,血緩慢地落下來,那張臉也微笑起來。】

【“寒山,我不想這樣的。”】

月光是冷藍色。

嬴寒山從夢中驚醒,感到一陣溫吞的惡心。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太怪了,她之前幾乎不做夢。

夢的內容已經模糊不清,她不記得大部分細節,只記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張熟人的臉,至於那個熟人到底是誰,她也想不起來。

腹部好像還殘留著痛覺,嬴寒山伸手觸摸,那裏什麽也沒有。外面天還沒亮,不知道是幾更,她腦袋已經完全清醒,沒有再睡的想法。

於是嬴寒山披了衣服拎起峨眉刺,打算找個地方再練練之前那套“千軍”。

當她推門轉到回廊的瞬間,一點微光引起了她的註意。

似乎有一個鬼祟的人影,正在慢慢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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